疫后“三角债”: 大三甲帐期超14月,头部药企应收账款超千亿
- 作者:史晨瑾
- 来源:健康国策2050
- 发布时间:2023-06-01 11:44
疫后“三角债”: 大三甲帐期超14月,头部药企应收账款超千亿
【概要描述】“三角债”究竟应该由政府部门强力干预,还是回归市场经济与法律契约范畴予以解决?在“三角债”困境白热化的当下,这些问题值得深思。
- 作者:史晨瑾
- 来源:健康国策2050
- 发布时间:2023-06-01 11:44
广州市的举措并非偶然,它是医保-医院-药企“三角债”沉疴顽疾的一个侧面。“健康国策2050”从多个渠道了解到,今年医院“三角债”的问题愈发尖锐,并演变出新的逻辑。
部分北京顶尖三甲医院,账期从4~6个月延长至14~16个月;中部地区某家总收入超过200亿的医院,药耗器械的应收账款接近20%;某大型医药企业的应收账款从一年之前的800亿元,飙升至1000亿元以上……
“三角债”问题不再是座休眠的火山,其一触即发,已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甚至酿成令人唏嘘的结局。少数公立医院资金链断裂,被迫兼并、破产倒闭,或无奈坐上被告席。
在部分试点省市,医保局试图与药企绕过医院、进行直接结算,此举一度被业界解读为三角债的“治本之策”。
如今,直接结算模式已运行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发现,实践情况与想象中仍存在差距。因技术细节难题、医院拒绝配合等因素,直接结算模式的推进仍面临重重阻碍。
01
以药养医时期的历史欠债:医院拖得起,药企等得起
回溯中国公立医院的“欠款史”可以发现,在以药养医的年代,医院与企业间的债务矛盾并不惹人注目。尽管账期动辄以年为单位计算,但两者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医院会向医药企业承诺较高的销售价格,企业能够等一等,让医院尽量拖一拖,自己代理款项来垫资。当时医药企业的回报率相对比较高,能够支撑起资金使用的成本。
对医院而言,欠款等同于来自医药企业的“免息贷款”,是极佳的资金来源,大额欠款能带来可观的利息收益。而通过一年欠款+部分保证金的方式,医院甚至可获取近20%的利润。
对医药企业而言,让处于垄断地位的医疗机构背负账款,实为一种“幸运”。这意味着两者建立了长期契约,企业稳握产品进院的“入场券”。
彼时,医保与医院-药企间的欠款尚无直接联系。蚌埠市医保中心原主任秦鹏告诉“健康国策2050”,2011年人社部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推进医疗保险付费方式改革的意见》,确定了当时推进付费方式改革的任务目标:结合基金收支预算管理加强总额控制,探索总额预付。
医保局意识到,不论花多少钱,都无法满足医院和企业的需要,因此必须对医保的支付方式进行改革。国家从医保体制、卫生体制与药品流通三方面改革联动,希望医药分开、医院内部进行薪酬制度改革。
因此,2016年起国家相继取消“两票制”和公立医院药品、耗材加成,进行医疗服务价格改革。大量公立医院资金来源收窄,出现运行缺口。
02
集采/疫情后,欠账主体由医院部分转移至医保
据陈琳统计,北京部分顶尖医院的账期从4~6个月一路飙升至14~16个月。其他医院的平均账期则从6~9个月,延长至疫情后的9~11个月。集采品种的账期基本保证在45~90天内。不止陈琳一人感受到水温骤冷。身为同行的张铭(化名)也意识到,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张铭告诉“健康国策2050”,业内几家头部流通企业,应收账款都剧烈增长,年平均增幅达100亿以上。
2022年5月,雪球网发布的一篇分析文章同样指出,2019年至2021年14家上市流通企业的应收账款规模持续增加,由2019年的2,866亿元增加至3,676亿元,复合增长率达13%左右。应收账款金额在100亿元以上的上市流通企业有9家,其中国药控股连续三年金额在1,000亿元以上,上海医药于2020年应收账款金额突破500亿元。
“整体说明医院回款的能力越来越差”,张铭说,“流通企业介于三角债链条上最核心的一点,我们从生产企业购进药品、器械,卖给医院和各个中转商。流通行业起到垫资职能,每天利息非常高,导致整体净利润持续下降。”
龙头医院欠款占收入的比重也在增加。张铭透露,中部地区某家营收超过200亿的医院,药耗器械的应收账款占比接近20%。
情况恶化,与医保基金的结算周期直接相关。从购买关系来看,企业位居上游,医院向其购买药品、器械和耗材,医保局在末端,向医院购买诊疗服务。但倘若从资金流动的角度来看,方向恰好相反。医保局处于上游,医保基金流向中游的医院,医院再将款项与企业结清。这意味着,若医保支付滞后、医院拖延,层层叠加,整个链条的资金周转率都会下降,风险急剧升高。
国家卫健委卫生发展研究中心翟铁民等人的论文《疫情防控常态化下公立医院经济运行补偿政策研究》中称,公立医院亏损规模持续扩大、偿债能力差,医保基金付款周期长,医院垫付资金压力大。
该研究引用240家公立医院医保回款和药品欠费专项调查数据显示,2019年不同预算级次医院医保平均回款周期为64天,省级医院最长,为91天。2019年,全国公立医院应收医保款约为3500亿元,其中半年以上未结算医保款为906亿元(占比26%),确认无法收回的医保款为349亿元(占比7.2%)。
在部分医院管理者看来,拖欠药款并非医院主观故意。某中部地区三甲医院管理者邓俊(化名)告诉“健康国策2050”,三角债的问题不是因为医院压账款,而是因为上游医保局拖欠,短则3个月,长则一年。目前医保省级统筹与市级统筹拖欠其所在医院接近10亿元,造成医院资金紧张。
“医院整体运营需要大量现金流,人员奖金、设备购买、信息化费用都是大额开支,还需要一定的流动资金来保证水电气暖的持续供应,”邓俊表示,“医保改革的总额预付没有落实到位。中国各家医院为什么在亏损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能持续的存在,核心就是压了下游企业的钱。”
在医保预付执行情况较好的上海,三角债问题则较为缓和。某大型三甲医院管理者向“健康国策2050”表示,去年上海疫情封控两个多月,给公立医院造成很大运营压力,医保按照年初的预算盘子按时给医院预拨付资金,缓解了部分资金流的压力。另一方面,上海政府明确规定不允许拖欠小微企业贷款。“像国药、上药等大型药企,与医院相互支撑、渡过难关。”
同医药企业一样,医院也在等待。三医联动改革最初压缩药耗水分的集中带量采购政策进展如火如荼,但后续的腾笼换鸟——医疗服务价格提升却进展缓慢。
部分医疗界、医改界人士认为,医疗服务价格长期低估加剧了医院经营困难。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体制改革司司长许树强在一场公开论坛上,列举了多项数据,用以论证当前医疗服务价格补偿步伐滞缓:
此前,根据各地的改革方案,公立医院取消药品耗材加成后,主要通过调整医疗服务价格(80%)、增加政府投入(10%)、降低医院运行成本(10%)等渠道补偿,即平均分担比例是8:1:1。
但从2019年至2021年6月,全国仅有7个省份完成了80%的医疗服务价格调整目标,全国公立医院取消药品耗材加成减少的收入总额为2988亿元,价格调整实际补偿67.8%(2025亿元),财政补助实际补偿11.9%(354亿元),医院实际自行消化20.4%(609亿元)。而医疗服务价格补偿比较低的省份,亏损的医院比例较大。除医疗服务价格调整滞后导致医院亏损外,集采医保资金结余留用制度落实不到位,更令医院的经营情况雪上加霜。
许树强介绍,自2018年以来,截止到第八批集采工作,其中涉及的333种药品平均降价超过50%。叠加地方联盟集采,累计降低药耗费用近5000亿元。如果按50%核算,应有2500亿元的初步核算金额医院可以留用。
然而,截至2022年11月底,根据各地报送的调查数据,完成4批药品和1批耗材集采结余资金拨付的只有5个省份。从全国来看,已经拨付医院的总金额约为290亿元,与2500亿有很大距离。部分城市还将该项制度用医保资金总额预付的“结余留用”替代,不再执行。
一位东南沿海地区三甲医院的管理者告诉“健康国策2050”,表面上看来,当地医保将医疗服务价格补足,医院的收入也没有减少,但实际上投入成本更高了。“现在医院要通过多做手术、多做诊疗来弥补减少的收入,实际上投入的人力成本更多。此外,集采节约的医保基金,医保补偿给医院的仅有一两千万元,对医院的亏损来说是杯水车薪。”
经济下行、外部环境收缩,医疗机构只能内部提升转速、拼命内卷。在了解多家大医院的运营数据后,邓俊发现,大医院的病种难度(CMI值,病例组合指数)在上升、患者量增加、平均床日周转加快,但均次费用和总收入、结余率都在下降。“医院的边际成本不断降低,一味压榨医生,并不是持久之策。医生的工作负荷、医院的结余必须要更加合理,提升医疗服务价格迫在眉睫。”
03
医保---药企直接结算,医院或反弹
部分药企强化客情关系,尽可能要回账款;有能力的企业,通过垫资完成周转,并优先选择国药、华润等实力雄厚的央企平台来做配送;B证药品生产企业(公司持有批文,但没有车间和生产线,依托代工)在集采后崛起,没有庞大的费用分销体系,利润可观;大多数企业更注重开拓其他渠道,例如不涉及医院欠款的零售渠道、基层市场和电商渠道等,拥抱新的流转体系。
为解决三角债问题,部分省市医保局开始探索直接结算模式,此举被一些方面视为“治本之策”。早在2020年,中央印发的《关于深化医疗保障制度改革的意见》就提出:“推进医保基金与医药企业直接结算。”
随后自去年起,山东、陕西、贵州、天津、辽宁、河南、宁夏等地的医保局纷纷开启试点,推动直接结算落地,取得了一定成效。
据山东省德州市医保局2022年6月披露的数据,山东省药品货款直接结算范围已覆盖全省2622家公立医疗机构。同时,德州等8市在221家医疗机构实现了对集采耗材的直接结算。货款结算周期由原来的平均8-12个月缩减至平均30天。
直接结算政策一经发布,便广受医药企业欢迎。在陈琳看来,直接结算模式是大势所趋。医保-医院-药企的正反向资金流需要压缩利益空间,提高流速。
“就像贸易链上国家通过压缩两票制的方式进行优化,医保支付中的现金流、货流、票流和信息流,正反向都一致便捷的时候,才是有机的,否则无法形成快速的贸易链,中间消耗太多资金成本,行业便无法健康有序发展。”陈琳说。
绕过医疗机构,医保和药企直接结算,在不少专家看来是一种本末倒置的举措。邓俊认为,临床诊疗应该是三角债改革中的核心。绕过医院直接结算,医院缺乏现金流,会导致医院反弹,拒绝使用集采中标药品。南方某些直接结算的试点城市中,大三甲筛选亏损病种、挑选病人的行为更严重。“医院是有话语权的,医保压得太死,结果就是医院掀桌子不玩了。”
一位匿名专家认为,医保并不是药企的甲方,在药企合规的情况下没有必要拖欠货款。医保局不像医疗机构,属于自负盈亏的经济体,其没有动机去拖欠货款。所以,当资金供给方和资金需求方变成医保和医药机构的话,三角债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各方争论的核心在于,医保基金的本质与功能何在。医保基金作为代表参保人利益的民生基金,是否应该弥补医疗机构的经营性亏损、及其与药企间的债务问题?“三角债”究竟应该由政府部门强力干预,还是回归市场经济与法律契约范畴予以解决?在“三角债”困境白热化的当下,这些问题值得深思。
责任编辑: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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