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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一附院折射公立医院困局: 财政塌陷,无序扩张

郑大一附院折射公立医院困局: 财政塌陷,无序扩张

  • 作者:梁嘉琳
  • 来源:健康国策2050
  • 发布时间:2022-09-30 09:45

郑大一附院折射公立医院困局: 财政塌陷,无序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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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梁嘉琳
  • 来源:健康国策2050
  • 发布时间:2022-09-30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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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被戏称为“宇宙最大医院”的郑大一附院公布了《2021年度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决算公开文件》。文件显示,该院去年收入合计大约218.78亿元。该新闻在公开互联网引发接近一边倒的负面舆论。一些网民认为“喝的都是人血啊”,甚至有自媒体起了耸人听闻的标题《门庭如市:看到年入200多亿的郑大一附院,网友们是该笑还是该哭》。在各方压力之下,郑大一附院的上述决算文件原文不得不删除。

作为大健康领域的政策科学平台,“健康国策”素来主张“专业至上”提供“整体解决方案”。为此,我们必须跳出情绪化攻击、运动式投入,冷静剖析特大型公立医院“财报”数据及其制度性原因,还患者健康以保障,还医院声誉以清白,还财政投入以信心——

议题1:医院收入多就是“喝人血”吗?

回答1:从社会环境层面看,医院财务数据披露存在诸多舆情风险:

实际上,当人口大省叠加省内大院,单体医院的创收远高于全国其他省份,并不稀奇。2021年,河南常住人口9883万人,逼近1亿人大关,仅次于广东省、山东省。郑大一附院作为河南省最大规模医院,在全面接管河南省立医院之后,形成“一院四区”(河医院区、郑东院区、惠济院区、航空港院区)格局,床位数高达1.2万张,在本省医疗服务业的集中度可能是全国首位

那么,为何近期网络舆论会揪着医院不放呢?

从社会环境看,近日,笔者受邀给一个国家继续教育学分项目授课时,听到一位导师向来自全国各地的医务工作者提醒:开展医院宣传、健康科普时,一定不要说“医院创收多少钱”,而要说“治好多少病人”。的确,当下社会舆论存在以下新动向:

  • 巨大的经济下行压力引发社会集体情绪压抑,仇富、仇官情绪抬头。很不巧,公立医院既是“半官方”的财政出资的事业单位,又是在其他服务业缩水时还能保持较快增长的行业,难免让人眼红。此外,近年来社会意识形态光谱中的民粹主义蔓延,正在普遍对抗精英主义。医学共同体内部展现出的职业尊荣,一旦外溢到公共舆论场,可能会被视为高收入/高学历阶层对平民阶层的傲慢与压迫。2020年以来,无论是深圳某医院拉横幅庆祝手术台数创新高,还是本次郑大一附院依法信息披露被自媒体炒作,只要被当做“炫富”和“显贵”的靶子,就会被集中火力打穿;

  • 今年以来,随着“医疗”“养老”被中央纪委全会列为重点整治行业,无论是各级卫健委还是各地医院,一批官员、院长、医生因涉嫌职务滥用、商业贿赂、欺诈骗保被严厉打击。2020年抗击新冠疫情以来,医疗机构、医务工作者社会声誉一度空前高涨,如今因医疗反腐潮下滑到常态(基于人性基本面),甚至未来可能低于社会服务业的平均线。在此大背景下,“医师贪腐形象”“医疗收入原罪论”可能沉渣泛起。2020年,一封名为《实名举报郑州大学第一附院呼吸二科主任**(编者隐去)严重违法犯罪》的实名举报信,就指控该名专家“大肆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实际上,郑大一附院即便收入完全合法合规,也容易被公众建立上述负面关联。

  • 在理想状态下,公立医院专注于治病救人,患者自费、医保资金和财政资金则按效果付费,买卖双方各得其所,没有怨言。不过,我国百姓的“看病难,看病贵”问题尚未根本性解决,部分领域药品、耗材价格虚高,部分医疗机构还存在滥用药物、过度治疗、乱收费等行为。比如:近期,四川某地医院此前举行内部的营销方案分享会,其中一张PPT提到“怎么让病人长期留下来”“怎么让病人给我们排队交钱”,同样引发舆论轩然大波,最终当地卫健委介入调查。因此,郑大一附院无论是否存在不合理医疗问题,是否需要为医改难题背锅,作为“宇宙第一大医院”,都可能枪打出头鸟,被当做出气口。

 

议题2:郑大一附院成为“宇宙最大医院”,究竟有没有“原罪”?

回答2:郑大一附院的运营困境和负面形象,归根到底,不仅是医疗管理的技术问题,还是国家医改的政策问题:

第一点就是部分公立医院的无序扩张。三级公立医院(大型公立医院)一旦无序扩张,将严重虹吸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患者资源、医师资源,明显降低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收入水平、诊疗能力,最终导致患者的异地就医行为大增,进一步说,不仅可能因基层医疗误诊、大医院排长队而耽误最佳诊断治疗时机,在不考虑过度医疗的情况下还可能大幅增加患者的差旅费用、住院费用。

在省一级,郑大一附院把虹吸市级医院资源摆到台面上,今年5月,河南省多家医院近40名医护人员集体跳槽到郑大一附院,包括高级职称专家、主治医师、麻醉医师、护理人员。省级大医院“挖墙脚”地市级医院整个科室、医生团队的背后是,郑大一附院一方面希望通过提高病例组合指数(CMI值),获得按疾病诊断相关分组(DRG)的更多医保付费;另一方面,希望通过填补器官移植等专科能力短板,在官方的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国考”)、学界的“中国医院科技量值(STEM)”实现排名持续上升。

随着单家医院通过“多院区发展”“收编医师团队”等方式大幅扩张,表面上总产出创新高,但单位产出却并不理想。“亩产论英雄”在农业已是古训,讲求“坪效”也是零售服务业常识,在医疗服务业,许多大型公立医院却相当不重视单位产出,盲目扩张,贪大求全。

2021年,根据郑大一附院的《收入决算表》,包括(但不限于)诊疗服务(对应诊疗床位)、科研服务(对应科研床位)等在内的总收入合计大约218.78亿元,以总计大约1.2万张床位计算,单张床位收入大约为182.32万元(鉴于部分收入来自财政补助,与医院运营效率无关,实际的单位床位产出低于该数字)。有政策专家对比过,在考虑不同地区的物价水平(物耗、人力消耗)的前提下,郑大一附院的单位床位产出仍然远低于北京、上海等国内一流的三甲医院。

不止是郑大一附院。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以来,随着国家下达了数百亿规模的公共卫生应急改造预算,一些地区在兴建传染病医学中心、院区、楼栋、科室等正当投入之外,也借机盲目扩张综合性院区、常规诊疗床位。以新冠疫情最先暴发的湖北武汉为例,湖北省医改办原副主任阮小明就披露,中部某省会城市就在远郊县一口气兴建了4个医院院区,但由于严重脱离医疗卫生资源规划布局,门可罗雀,几无收入,导致省属大医院均不愿意接盘。

新冠疫情大流行长期持续更是加剧了公立医院的亏损。2022年起,随着新冠病毒不断出现变种,鉴于疫情的高度不确定性,医疗机构无法提前规划其专科建设的投入产出,无法说服银行进一步扩大贷款支持。与此同时,防疫设施改造和物资购买成本、防疫医护人力成本同步上升。因此,不排除有个别医疗机构出现资金严重断流,面临倒闭和重整的危险。

为此,笔者曾撰文建议(点击本链接,可延伸阅读),当前,一些公立医院仍盲目追求多院区发展,大举购进高档医疗设备,如果对医疗服务行业、医药健康产业缺乏深入研究,就可能造成新的负债。因此,还得要落实国务院提出的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要求,实现从规模扩张向提质增效转变。

议题3:要想让大型公立医院不需要过度逐利,到底该怎么做?

回答3:郑大一附院的运营困境和负面形象,还源于财政投入严重不足。无论是英国和传统的英联邦国家/地区财政主导的医疗体系,还是德国、新加坡由社会保障主导的医疗体系,又或者是美国由商业保险主导的医疗体系,世界主要国家的医疗体系发展沿革启示我们,多元的筹资来源、足额的费用补偿、正向的经济激励,都是推动医疗体系维持公益性不可或缺的保证。

当前,深化医改对公立医院的收入结构实施“一升一降”策略,即降低药品耗材收入占比、提高医疗服务收入占比,然而,各级卫健委、医保局对集采省下来的医保资金要否完全平移到医疗服务存在分歧。在此背景下,医疗服务价格调价“远水救不了近火”,因而,短期内,各方期待由地方政府做好对公立医院药品耗材“阳光收入”和“灰色收入”大幅降低后的补偿

郑大一附院“财报”数据显示,光从诊疗收入项目看,2021年的事业收入虽然高达186.06亿元,但年度总支出更是高达208.34亿元,如果没有实际发生的财政拨款收入(9.79亿元)、其他收入(22.92亿元),该医院其实是收不抵支的。就算算上上述两块收入的“驰援”,郑大一附院的收支结余也只有10.44亿元。

在此基础上,财政拨款对于防止公立医院的当期亏损,起到“关键少数”的作用。实际上,郑大一附院的财政拨款收入占比仅为4.48%,与之相比,事业收入占比85.05%,其他收入占比10.48%。也就是说,当代表党和政府意志的财政拨款投入占比下降到不到半成,注定对公立医院回归公益性的利益动机,影响相当有限。

在口径更大的政府卫生支出,全国状况同样不容乐观。笔者此前曾撰写评论写道(点击本链接,可延伸阅读),要高度警惕卫生领域财政投入断崖式下滑。12日,国家卫健委公布了《2021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全国卫生总费用占GDP的比例从7.1%下降到6.5%,政府卫生支出占比从30.4%下降到27.4%。

多位卫生系统官员、公立医院管理者披露,在深化医改取消公立医院的药品加成之后,公立医院形成的亏损被要求由六个渠道补偿——遗憾的是,许多地方都没有将中央部署落实到位。以上补偿渠道包括:政府投入重点是基本建设和大型设备购置、重点学科发展、符合国家规定的离退休人员费用、政策性亏损补偿、对公立医院承担的公共卫生服务任务给予专项补助。

新冠疫情以来,政府对公立医疗特别是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新增投入也补偿不到位。笔者在福建调研期间,当地乡镇卫生院院长就吐槽,既要出人(参与核酸采样、“敲门行动”),又要出物(核酸采样场地、下乡防疫车辆、卫生院门口岗亭),还要出钱(核酸检测试剂盒的差额补贴)。这位院长感叹,当地政府叫不动民营医院和社工志愿者,就觉得公立医疗从业人员好使,但抗疫津贴补贴也发放不到位。

上述数据不禁让笔者产生隐忧:2020年,国家发行了1万亿元抗疫特别国债,全部转给地方财政,主要用于公共卫生等基础设施建设和抗疫相关支出。然而,这种“高投入”模式显然不可持续。今年,随着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要防止地方政府削减不赚钱的民生支出,进而引发公立医院大规模现金断流,甚至基本医疗服务的网底被洞穿,“15分钟医疗圈”形同虚设。

另外,在财政投入不足的情况下,不要说郑大一附院在虹吸全省医疗资源,连一县之内,在紧密型县域医疗卫生共同体(县域医共体)架构下,由于相关制度有待完善,牵头的县级医院也在侵占更为基层的乡镇、村级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业务针对国家紧密型县域医共体建设试点的结合监测评价数据显示(点击本链接,可延伸阅读),2020年,医保基金县域内支出率上升1.05个百分点,但县域内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医保基金占比反而下降0.12个百分点。

议题4:如果要让中央、地方财政稳定且科学地投入公立医疗机构,我们还需要做出哪些努力?

回答4:郑大一附院所在的河南省位于中部地区,其财政收入来源于两部分,一部分是本地财源,另一部分是中央政府转移支付。一个突出的问题是,中部地区处于“夹心层”面临更为突出的“中部塌陷”问题,论自主经济实力不如东部特别是沿海地区,论中央扶持力度比不上西部和深度贫困地区。据国家卫健委课题组研究(点击本链接,可延伸阅读),在人均政府卫生投入水平方面,中部地区始终低于东部、西部地区,且差距越来越大。对此,应完善政府间的转移支付制度,政府在确定卫生投入水平时,需充分考虑常住人口数、人口密度、患病率以及经济发展水平等因素,适当解决中部地区投入不足的问题。

2022年7月,国家卫健委最新数据显示,受疫情影响,全国公立医院的亏损面明显扩大——2020年,全国20个省份的医疗盈余为负,占比62.5%,较2019年增加56.25个百分点。2022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要求:“继续帮扶因疫情遇困的医疗机构。”对此,医疗界关于扩大中央、地方财政投入,强化公立医院亏损治理的呼声极为强烈。在中央地方财政责任分配方面,财政部历史数据显示,2016- 2018年,中央财政支出比例持续保持在28%左右,地方财政支出保持在72%左右,2019-2020年,中央财政支出占比均首次超过30%。

然而,扩大财政投入没赶上好时候。新冠疫情及其封控措施,正在给地方经济增长及其财政收入带来严重负面影响,进而对以地方财政为主的投入格局带来冲击。2022年上半年,中国大陆31个省份均处于罕见的财政赤字(当期收不抵支)状态,赤字总金额高达约为5.5万亿元。其中,除上海外,其他30个省份的财政赤字均高于100亿元。

当前,公立医院亏损包括补偿政策不到位、疫情“两升两降”、战略方向偏离、内部管理不善等复杂原因。因此,一味将公立医院亏损归咎于财政补偿不到位,既不公平公正,也有推卸公立医院战略转型、优化管理的责任之嫌。

财政投入数量不合理,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院课题组研究指出(点击本链接,可延伸阅读)卫生财政支出的结构仍有较大的优化空间,卫生财政投入重医轻防、重医院轻基层、重西医轻中医的现象仍未得到根本扭转,医院超规划发展、基层和专业公共卫生服务机构弱化现象仍比较普遍。

为构建卫生财政投入的长效机制,让卫生财政投入结构和幅度符合国家战略与政策方向,笔者建议,医疗卫生领域的财政投入要从“数量导向”转向“质量导向”。

一方面,卫生财政投入要摆脱“规模崇拜”。长期以来,部分财政资金下达给公立医院的基础设施项目、医院等级评审与床位数挂钩,在这一“指挥棒”的激励之下,公立医院为了获得更多财政补助、更高的医院等级和诊疗权限,不惜扩张病床床位。国家卫健委有关智库专家研究显示,我国公立医院的资源配置效率不高。2013-2018年,800张以上床位的单体医院数量由1212家增长到1874家,占医院总数的比例从4.9%上升到5.68%,但年均增长速度较2009-2013年明显放慢,增速从19.82%降至9.11%。然而,超大规模的医院增长迅速,呈现单体扩张与“一院多区”、辐射带动等模式。

2021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动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提出“三个转变”,即:力争通过5年努力,公立医院发展方式从规模扩张转向提质增效,运行模式从粗放管理转向精细化管理,资源配置从注重物质要素转向更加注重人才技术要素。上述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院课题组也呼吁,财政部门要提前介入卫生服务体系规划的调整,严格控制大型公立医院超规划和超规模发展。

另一方面,财政投入要尽可能地与结果性指标乃至居民健康效果挂钩。笔者曾经撰文指出(点击本链接,可延伸阅读),效果付费早已是服务业的常识。同属于生活性服务业,美容美发业对发型匹配度、顾客满意度负责;家电维修业对冰箱、空调、洗衣机等家电重新恢复功能负责。然而,在医疗服务业,按治疗效果(疗效)付费却成为一种奢望,甚至被医疗管理者、一线医务人员排斥。随着国家医保局在口腔种植医疗领域价格专项治理工作中,对口腔医疗服务定价引入按疗效付费要素,财政资金对医疗服务、公共卫生服务的支付,完全可以借鉴。

实际上,浙江等部分省份财政厅在对家庭医生签约服务进行付费过程中,已经从传统的按人头付费(对服务数量付费),新增对城乡居民的电子健康档案真实性、完整性进行监测评价(对服务质量付费),未来,可以选取部分地区,探索将单病种的治疗效果(N年生存率)、人群健康效果(有效管理率、发病率)跟财政投入增量挂钩,从而实现医疗服务的优胜劣汰。

 

 

 

责任编辑: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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