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院部分药学人员转岗、有医院大幅压缩原有药学人员、有医院不再招聘新的药学人员……药学部门不得不寻找新的出路。实际上，在取消药品加成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家一直在推临床药师制，希望推动药学从以药品为中心转向以患者为中心。

2017年7月，原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关于加强药事管理转变药学服务模式的通知》，提出转变药学服务模式，推进药学服务从「以药品为中心」转变为「以病人为中心」，从「以保障药品供应为中心」转变为「在保障药品供应的基础上，以重点加强药学专业技术服务、参与临床用药为中心」。（下文简称为「两个转变」）

发展至今，药学服务转型进展如何？取得了哪些成果？「药学服务转型的现状，不容乐观。」北京大学药学院药事管理与临床药学系主任史录文接受健康界专访，他如是回答。这背后的关键原因，是药品零加成之后，药学服务无法收费，药学部门成为「院领导认为的成本部门，院领导不重视、不愿再增加药学专业人员」。

「药学人员数量有限，时间与精力有限，只能先保证药品供应等基本工作，无暇往更高水平的药学服务转型升级。」由此，大多数药学人员被困在药品供应保障这一基本工作中，没有其他可以施展的空间。「他们大多数人员逐渐演变为依附在医院运行的药品传输链条上简单的劳动者。可以说，他们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没有发挥作用，一代一代的药学人，都在流泪。」

「要想实现全民健康，必须不断提高合理用药水平，而想提升合理用药水平，则必须建立一支职业化的药师队伍。」史录文认为，药学服务的顺利转型，一方面取决于药学服务的专业水平，另一方面则取决于激励机制的建立。

2022年4月，福建省医疗保障局首次将学服务纳入基本医疗保险报销范畴；从7月1日开始，省属三级公立医院的药物治疗门诊、药学类医疗服务项目等将按规定收费，政策将试行一年。「这是一步很好的棋。」史录文说，福建医保付费偏向的是看得到的、患者有体验的药学服务项目，但却遗漏了药学服务的一项重要环节——即药师发药时的患者教育。以下为专访实录：

健康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异？药学服务发展及转型，背后最重要的影响因素是什么？

史录文：药学服务转型缓慢，最主要的原因是药学人员数量太少，时间、精力有限，以药品为中心的任务都完不成，如何转到以患者为中心？随着床位数量和服务数量的增长，医务人员数量都在稳步增多，但药学人员的增速与增量明显低于医生与护士，跟服务量的增速不相匹配。

2011年原卫生部在《二三级综合医院药学部门基本标准（试行）的通知》，对药剂科布局、人员、房屋、设备等进行了规定，明确要求药学专业技术人员的数量不得低于医院卫生专业技术人员总人数的8%，但是医院并没有严格执行。

多年来，大多数医院的药学人员，数量不但没有达到8%这个要求，还逐年在下降，现在平均占比约4%。这背后的原因就是，医院没有配备那么多药师。人手紧张的情况下，大部分药学人员只能先保证药品供应等基本工作，无暇往更高水平的药学服务转型升级。

健康界：药学人员的增长速度为何如此缓慢？医院为何不愿意多招一些药学人员？

史录文：随着公立医院取消药品加成，医疗机构简单地认为，药学不是一个收益部门，医院需投入很大的成本，却对收益没有足够的促进，所以他们就不愿足额配备药学人员。

医疗机构在自负盈亏下，如果工作人员能直接带动医院收入增加，医院就会增加那些人员。哪个科室挣钱多，哪个科室招人就更容易，这样医院才能正常发展，这是一个基本事实。为什么很多医院的院长都是外科手术专家？因为外科手术显效度高，患者做了手术，有直接的获益感，所以患者愿意付费，科室的效益就好，医院都愿意大力发展这样的科室。而对于药学部门，由于它不是一个收益部门，所以医院对于药学人员，就是能不配就不配、能减少就减少。

药学人员的收入，在医疗技术人员中靠后

健康界：药学服务付费，为什么多年来一直付不起来？

史录文：因为存在一个极不合理的认知：医院是整体的，既然医生收了费，而其他人员都是在配合医生开展工作，所以就是内部分配的问题，因此不能再单独收费。

但是如果不能收费，药师在医院的地位，就与党务、行政、后勤人员相当。但是党务行政人员，国家有硬性规定，达不到标准，就有一定处罚，所以医院必须配相关人员；而后勤人员直接负责水电气暖供应等，决定着医院能否运营，所以医院也必须配。

国际上，任何专业人员的服务都是需要付费的，没有人付费就做不起来。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护理也一直收费。但是对于药师，一是没有收费；二是国家没有硬性规定人员数量必须要达到多少标准，如果达不到的话就有一定惩罚，所以医院就采取最省事的办法处理：尽可能压缩人力成本，只要把基本的药品保障工作做好就行了。

健康界：药学服务没有收费，药学人员的收入与状态是怎样的？在医院里的地位如何？

史录文：原来我们做过调研，各医院药学人员的收入水平差异很大，有些有绩效，有些没有绩效；有些与医院收入平均水平相当，有些则不如平均水平，全部取决于院长的重视程度。但总体来看，药学人员的收入在整体的医疗技术人员中肯定是靠后的。

大多数药学人员被困在药品供应保障这一基本工作中，没有其他可以施展的空间。他们的工作只要认识汉字就行，甚至不需要具有什么技术，已经退化成了一个简单的劳动者，变成一个机器人，越来越麻木了。

所以可以说，一代一代的药学人，都在流泪。他们也没有办法，你跟他们说让他们努力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让他们「打铁还需自身硬」，让他们先做好准备，医保才能付费……但是他们平时没有这样的训练，他们怎么能做好呢？

医保覆盖的药学服务项目范围还应该扩大

健康界：您认为药学发展及转型面临的最大制约因素是什么？

史录文：我概括为「两个缺位」：一是专业水平的缺位，一是医保付费的缺位，两个缺位相互影响，必须都得到强化。

一是专业水平的提升，包括药学服务的标准、规范和流程的固化。有了这些，才能保证药师能提供同质化、高质量的药学服务，真正让老百姓有获得感；

二是激励制度的建立。由于药学直接面向患者服务，既然要求药学的专业水平要高，就要给药师们提供相应的激励，不管是经济的、社会的，还是心理的。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如果由政府部门直接激励，由于缺少中间环节的监督与制约，很可能激励的效果不佳。所以最好是构建一个激励体系，这个体系能够合理地体现出药师的价值，并且对其有一定的监督和约束。

健康界：2022年4月，福建医保局发布文件，打算为药学服务付费，这样的创新举措是否能助推药学服务转型？改善药学人员的地位？

史录文：我觉得这是一步很好的棋。福建医保局这次为药学服务设置收费项目，只要药学服务以患者为中心，以产出为导向，且可监测、可评估、可量化、可操作，医保就可以付费。毕竟医保管不了具体的医疗服务，医保看的是患者是否有实实在在的获益，经过药学服务，患者的疾病治疗与健康水平是否实现了一定提高。

这个思路是没问题的。但这解决不了广大的、默默无闻的、在药学服务的线条上做最基本的药品供应保障工作的药学人员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福建医保付费偏向的是看得到的、患者有体验的药学服务项目，但却不包括患者天天都接触到的一个重要环节——即药师发药时候的患者教育。

完整的就医流程中，患者先看医生，医生诊断开处方，之后药师要审核处方是否合适，药师还需要与患者沟通，看其生活习惯如何、吃这个药有哪些注意事项、应该怎么服用、遇到问题应该怎么办等等。

但是目前，当患者去窗口拿药时，药师只是把药给到就行，患者知不知道如何吃、如何吃了效果更好……这些与患者最为相关的工作，没有人做。药师工作量大，按照医院一天一万的门诊量算，设置20到30个发药窗口，一个窗口就需发300~400份药品，一个小时就得发50~60份，哪还有时间和精力顾得上与患者沟通？

更况且，这一工作也没有人买单，医保没打算为这一工作付费，药师们便更没动力做了。要知道，患者去医院看病，70%左右都会拿药，为何偏偏在最终端，应该与患者好好沟通如何合理用药时，这么关键的环节却没有人管？

有一种说法是，这部分的服务无法考评，如果要付费很可能会变为人头费。然而此次福建医保部门已经明确表明，并不认可人头费。所以我认为，福建医保覆盖的药学服务项目范围应该扩大，而且一定会扩大。同时我们也呼吁，药学人员要提升专业水平，尽早将药学服务做得更到位。

责任编辑：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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