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抑郁症患者:深渊之中的自救
- 作者:严瑞
- 来源:财健道
- 发布时间:2021-11-14 14:37
抑郁症患者:深渊之中的自救
【概要描述】“每日一遍,防止抑郁”——我们早已对这个梗见怪不怪,以此命名的搞笑短视频,也在B站、知乎等平台屡见不鲜。抑郁,早已成为网络流行语。“人均抑郁症”、“网抑云音乐”、“又emo了”……总之,这个话题永远不缺热度。
- 作者:严瑞
- 来源:财健道
- 发布时间:2021-11-14 14:37
“每日一遍,防止抑郁”——我们早已对这个梗见怪不怪,以此命名的搞笑短视频,也在B站、知乎等平台屡见不鲜。抑郁,早已成为网络流行语。“人均抑郁症”、“网抑云音乐”、“又emo了”……总之,这个话题永远不缺热度。
01
从高三到大三的四年间,有好几次,慕云因抑郁症带来的问题而崩溃,几次游走在死亡边缘,却一直没有去看病。一方面是他太缺钱了——生在福建周边地带的棚户区中,家中生计全靠农民工父亲支撑,学费凑不齐是常有的事,哪会有闲钱去关注心理健康。另一方面,更重要问题在于,他不想面对自己的抑郁症,“这是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确诊后万一被人知道,一传十、十传百,被人指指点点,或被愈发古板的父亲知道,慕云不敢想象这后果。
他这种不自觉的病耻感,在抑郁症人群中很常见。患者们认为,心理障碍和“神经病”多少有一些不清不楚的联系,而被人用异样眼光对待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选择,在慕云生长的那片地方,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大人和小孩们,无不默默执行着这种生存仪式,并在成年后,对逝去的亲人缄口不言。但不说,不代表没有创伤。“人是有限的,人没有能力拯救别人。”——这是慕云眼看着母亲失去命运后,被迫习得的思维,这种消极感时常在他脑中萦绕。他自己也知道,抑郁症与此大有联系。
慕云的抑郁迹象从高二开始显现,某个时间段起,他突然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听不进课,学习时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这时,他尝试过自救。先是在网络上搜索、查找,接触到抑郁症相关的消息后,慕云加入了几个抑郁症患者交流群。
02
一片空白大脑里,前晚预备好的言语,都在焦虑中失去了声音,最终只有一句嗫嚅似的“我是来看抑郁症的……”,很快被医生的“哦、多久了”以及“怎么才来”打断。
没有和他多说,医生直接问慕云开药与否、开多少。慕云闻言,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毕竟自己只是做了份网络上人尽皆知的量表——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不用再做其他检查了吗?医生反问道:“你觉得这还需要检查?”
Sarah就读美国某大学,从初中开始,她就出现明显的抑郁症状,直到大学仍未就诊。她表示,先前没有去看病,此后短期内也不会考虑寻求医疗帮助。
低年级时,孩子们会伪造偷窃事件,将罪名安插在她的头上,告诉老师或者家长。这样可以某种程度上“败坏”Sarah的名声。
症状恶化至此,Sarah决定去敲一敲高中心理咨询室的门。那次心理咨询只有一个小时,咨询师也没有想象中温和专业,便没有起到任何缓解作用。并且,Sarah的母亲并不支持她去做心理咨询。对于传统的东亚女性来说,精神健康问题更像是不可说的家庭内部隐疾,情绪上的问题不该张扬到“就诊”的程度。
家庭和社会没有给予足够的支持,同时,经济条件和医疗体系也不能给予她足够的底气。
Sarah没有购买医疗保险,而抑郁症的治疗费用格外高昂。据她介绍,每周一次心理咨询需要100美元,如果决定进行治疗,心理咨询外的医药费还需要另算。并且,就算有经济实力,想要找到适合自己、能给出有效治疗方案的抑郁症医生,也还是困难。重重障碍之下,还处于青少年阶段的Sarah,完全无法迈出就诊的那一步。最终,她的抑郁症是靠自己挣扎和男友的帮助而缓缓起色。
据国家最新公开数据,我国国内仍有80%的综合医院未设精神科,平均每百万人口中仅有20人(且这以数字包括不能做医学诊断、也没有处方权的“心理咨询师”)能提供心理健康服务。相较于美国每百万人口1000人提供心理健康服务的标准,有50倍的差距。不过,就算是数据更好的美国,也并未照顾到Sarah以及和她同样处于挣扎的人们。心理健康医疗资源的匮乏,是每个国家医疗体系中的共性问题,只有程度高低之差。
北京回龙观医院是北京最大的三甲精神卫生专科医院,临床二科主任牛雅娟讲道:因为诊断对象不是某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器官,而是人,所以在评估上就不能向器官检测一样完全透明量化。量表、脑生化等手段,都只是辅助,和病人面诊时的症状学诊断,才是最重要的。
她已有30年从业经验,接受采访时,语气带着与患者沟通时惯有的柔和。面对首诊患者,她通常会花费也至少10-15分钟了解病人的社会关系、既往病史。遇到复杂的情况,首诊时长能达到二三十分钟。这不仅是人道主义式的关怀,也是判断病种、决定治疗方案的必要流程。
精神疾病至今没有明确的致病机理和特效药,治疗方案是症状学规律和医生个体经验的结晶。这要求医生不仅熟记医疗守则和诊断原则,更要有大量经验积累以应对病人个体差异性。
牛主任坦言,专科医院的医生能做到较为准确、专业的诊断,但欠发达地区的部分精神科医生,可能确实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诸如慕云和Sarah一样的患者,脱离了科学就医的轨道。
大学毕业,作为职场新人,工作强度大、熬夜无休是常态。但难以控制的失眠和焦虑,大大影响了她的反应速度。现在回看,那已是抑郁症伴生的轻度肢体障碍,但当时小肥鸭却只觉得,自己是流行“丧”文化里的一员。
为了缓解焦虑,她开始酗酒。酒吧一条街被喝了个遍,小肥鸭也从喝Rio过敏的新手,化身为一次灌下半瓶野格(一种高度洋酒)的“酒鬼”。很长一段时间,她就这样“丧”在酒里生活——“大家都那么‘丧’,我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二天,后怕的她去了医院。检查完毕,确诊重度抑郁加中度焦虑。接过确诊单时手在抖,她一边感到坦然,此前的怀疑果然得到应验;一边又完全不能接受要强而乐观的自己,竟然真的是抑郁症病人。确诊前,无论走到哪里,小肥鸭都是呼朋引伴的发光体,难道确诊后,自己就一下子不活泼、不热情了?她觉得怪异而恐怖。承认抑郁,似乎就否定了曾经活力四射的人格。因此,确诊后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拒绝服药。
但,大脑分泌多巴胺的区域罢工,小肥鸭根本无法摆脱绝望罩来的大网。她于是开始试着服用百忧解。但百忧解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效果,她的状态因此从浑浑噩噩、勉强过活,跌向了严重的绝望——一种自发的、连绵不断的溺水体验。
在药物控制见效一段时间后,家中亲人患病,又把扰乱了小黄鸭治疗抑郁症的节奏——与情绪的抗争就是如此,患者总是难以掌握现实的主动权。从小到大相伴的外婆得了重病,要做一场高风险的全麻手术。听到这个消息时,小肥鸭直接办理了离职,飞回老家。对外婆的担忧,极度放大了她的焦虑,也将她推向巨大的情绪崩溃。她开始自残、割手腕,企图用疼痛发泄一点情绪。
心理障碍、精神疾病的治疗过程,是真正意义上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04
一位重度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妻子,被患者视为阴谋绑架自己的坏人,探视时要反驳自己丈夫口中的那些“奇思妙想”,回到现实中又要承受医药费和抚养孩子的压力。
和他相邻病房的同症状患者大哥,已经在这里思考了7年有余。7年时间里,他的老母亲已经去世,但为了保护他,临终前托人给他每年暗示送他生日蛋糕,并谎称母亲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来看他。
纪录片的豆瓣热门评论第一条里,有人这样形容这些重症患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不同意见者”。他们没有办法以常规的社会标准生活,但这不代表他们该被歧视、异化,被称为“那些神经病”。
确诊、治疗这种障碍,恰是对人生之艰的反抗。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并进行治疗,已经是在为生活做出伟大的努力。
但目前来看,社会对这种努力的认识还不够清晰,对正在挣扎的患者也没有足够的包容。这使得许多抑郁症患者的救赎是亲密关系,或者说,他们自我挣扎到竭力时能够依靠的,甚至是只有亲密关系——好的友人,爱人。
男友情绪稳定、毫无怨言,像保护伞一般撑在她与抑郁乌云之间,无怨言地帮她消化和抵御情绪问题。但这种扶助与关怀,从根本上来说,是运气。遇到了好的亲友,自然更幸福也更安全,但在无人关怀的时候,也许只有自己是自己的明灯。
有人曾问小肥鸭,说:“你觉得抑郁症患者,是太矫情才得病的吗?”“不。一个无法主动分泌多巴胺的人,还能坚持生活,只能说明他比谁都坚强。”她这样说道。
(作者为《财经》研究员,尹诗琪、徐菲雨、尹莉娜对本文亦有贡献,文中慕云、Sarah、小肥鸭为化名)
责任编辑:亦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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